時姐姐離開的第十五天。

蘇旖夢還是坐在薄荷草田裏吃東西， 她最近都是人形，沒有變成龍打滾，因為吃得太多， 人都胖了一圈，腰間多了一層軟乎乎的肉。

不過身體的確恢覆了很多， 大概再養個一個月就行了。

吃飽喝足後，蘇旖夢站起來打算走幾圈， 剛出了院子，就聽到周圍有窸窸窣窣的聲音， 小尾巴從田裏鉆出來， 在她識海裏說：“有人來了。”

來的人是靈靈閣閣主時長風。

時姐姐的爹。也就一段時間沒見， 他已滿頭白發，路都走得不穩，從飛行法寶上下來時，險些摔跤。

好在門口的靈植迅速伸出枝條，將他穩穩扶住，還往他手中放上了一朵花。現在，山上的靈植一個比一個機靈！

蘇旖夢跑到門口去接他， 她有些緊張地問：“時伯伯，你怎麽來了，是有時姐姐的消息了嗎？”

剛將時長風迎進門， 常櫻師父和水殿主都面無表情地回了百煉峰， 蘇旖夢心突突地跳，難不成，是有不好的消息傳回來了？

常櫻沒想到時長風也在這裏， 進了山門後微微一楞， 接著行了一禮道：“閣主也在。”

水知夏則看向蘇旖夢， “絲絲進屋去。”

孰料時長風道：“就讓她在這裏吧，陪陪我們驚春。”

時長風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，用能隔絕神念的黑布蓋著，不知道底下放的是什麽。

然而剛剛他那句話讓蘇旖夢有了不好的聯想，她渾身冰冷，手腳微顫，“是，是，是……”難不成是時姐姐的牌位？她最終什麽都沒能改變嗎？

時長風註意到她的異常，面帶歉意的笑了一下，“嚇到你了？是魂燈，是她的魂燈。”輕輕將黑布揭開，露出了一盞泛著微光的燈。

時長風小心翼翼地捧著魂燈進了時驚春住的院子。

院子裏到處都懸掛著絲帶，他想了想，走到了時驚春平時最愛待的那條絲帶上。本想把魂燈放到燈上，伸了手又放下，接著抱著魂燈坐在了樹下的蒲團上。

這裏擺放了好幾個蒲團，都是司空寒平時坐著繡花的。

草地雖然平整，燈放上去還是有點兒歪斜，裏頭的燈油好似都偏了，導致火光偏斜，像是要被風吹滅一般。

時長風便一臉焦急地旋轉魂燈，想要將它放得平穩。

他現在的狀態不對，與平時那個精明能幹、運籌帷幄的靈靈閣閣主判若兩人，此時此刻，他只是個因為擔心女兒安危而變得魂不守舍的父親。

水知夏端了張方桌過來，放穩後說：“長風叔叔，放桌上吧。”

時長風這才回過神，說：“好！”他頓了一下，擡眼看了看四周，“山上沒風吧？”

常櫻道：“沒風，靈植都擋住了，一絲風都吹不進來。”

沒有風，然而大家都能看到，桌上的那盞魂燈的火光越來越暗，燈火如豆，仿佛在狂風中戰栗不安，隨時都會熄滅。

時長風用雙手護著燈火，自言自語：“沒事兒，沒事兒，不會熄的。”護著護著，他突然松開手，喊旁邊的蘇旖夢，“絲絲，你來，你是龍女，你有好運氣，驚春她是妖，受你庇護的。”

水知夏：“您知道？”

時長風掏出一個小鈴鐺，“我一直都知道，天陵緞上的鈴鐺上有她娘留的隱匿陣法，我很早就知道了。”所以在時驚春承認白羽發簪是她的東西的時候，時長風讓她先想清楚、再說清楚。

為了遮掩另外一只半妖，將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是否值得。

既然她覺得值得，那他這個做父親的，便會與她一起承擔所有。

“驚春她體內妖族血脈沒怎麽覺醒，所以才會在你面前沒大沒小，若是小眠，她肯定會天天侍奉你，喚你小殿下。”

“哦，小眠就是她娘的小名，是只覺醒了很多次仍不會打架，只會陣法的貓妖。”

蘇旖夢喃喃道：“我是半妖……”

“那又如何，你依舊是妖聖唯一的孩子，體內流淌著龍的血。或許很多妖族不肯承受你，嫌棄你弱小，但小眠她一直都很尊敬龍族。她常說，妖聖，一頭龍，守一關，功德無量。”時長風招呼蘇旖夢到自己身邊來，“來，小殿下，護著你時姐姐的魂燈，好不好？”

蘇旖夢在時長風旁邊坐下，伸出兩只手，輕輕地攏在了火焰附近。

也不知是不是巧合，她的手放上去的時候，魂燈裏的火焰明亮了一些，時長風臉上露出笑容，“我就說有效。”

而這時，水知夏的傳訊玉簡閃了閃，她聽到裏頭傳來的聲音後，臉色瞬間煞白。

時長風傴僂的脊背慢慢挺直，他端正坐著，問：“又有消息了？現在去的那些人，已經熄滅了五盞魂燈，如今，就剩下天衍劍宗那位長河劍仙，丹鼎門的妙手丹師和我們家驚春了吧。”

長河劍仙是渡劫期，此行修士裏頭修為最高的。

水知夏聲音微顫：“長河劍仙的魂燈，剛剛也熄滅了。”那是一位真正的劍仙，年輕時嫉惡如仇、剛正不阿，劍意猶如頭頂炙陽，烈日當空，讓魑魅魍魎無處可藏。後來因為天地靈氣越來越匱乏，為了生存越來越多的不平事滋生，而他卻迫於各方面的壓力無法再像從前那般懲惡揚善，因此他的劍意受損，最終回到宗門當了一位守劍閣的普通長老。

這一次，他主動站了出來，重新拿起了放下多年的劍。

“總要有人去，難不成我這樣的老家夥不去，讓那些年輕人去？”

“回不來？當年我就不該回來……死戰到底，也好過劍道蒙塵。如今，我只是帶著它，去擦掉身上的灰。”

那個老人的笑聲猶在耳邊，她好像看到他拿出自己的劍顯擺，“你看，我現在的劍，它亮了嗎？”

水知夏眼角濕潤，“我與長河劍仙有些交情，他臨走前私下跟我說，一定會護驚春安全。就算是死，也必然死在她前面……”

時長風擰起眉頭，嚴肅地道：“別說什麽死不死的，不吉利。”話音剛落，就見魂燈上的小火苗陡然一顫，火光變得炙熱又耀眼。

蘇旖夢面露喜色，然而她一擡頭，就看到了大家陰沈的臉，她這才反應過來，這是燃血燃魂，回光返照？

……

魔域，四周一片漆黑。

神識越來越虛弱的時驚春已無法看清潛藏在黑暗裏的妖魔，她只知道，自己身上多了很多傷口，鮮血都快要流幹了。

它們並不急著殺死她。

魔族喜歡什麽呢？它們喜歡讓人憤怒、痛苦、恐懼、害怕、絕望、當人的內心變成漆黑的泥潭，才方便那些陰暗在裏頭滋生，變成能讓它們強大的養分。

“是剛剛那個人推的你哦，不然你都能逃進那個烏龜殼裏啦，嘻嘻嘻……”無數聲音傳到她耳朵裏，想要勾起她心中的恨意，然而，時驚春想到的卻是那個在後面攔住妖魔的老人，為了阻擋身後魔族，老人燃盡了身體內的每一滴血。他的劍意存在之時，如烈日當空，將漆黑的魔域照得一片通紅。

有光照在心裏，豈能容你們這些骯臟的魔族滋生！

魔族殺不盡。

但她還想殺更多，身體裏的血液在熊熊燃燒，除非徹底隕落，戰意不滅！然人力有盡時，她揮出的劍氣卻越來越慢，漸漸，再也擡不起手，也揮不出劍，天陵緞軟軟的倒在地上，再也無力支撐起她的身體。

她想像那位老人一樣，至死以劍支撐，不肯倒下。待到魔族試圖去占領他的軀殼時，肉身炸成粉末，將湧過去的那些魔族徹底滅殺。

然而，她做不到了。

時驚春重重倒下，藏於心口的鱗片從破爛的衣服裏跌落。

她艱難地用手去抓住了那片護心鱗，魔域裏什麽都是冰冷的，然而手指觸到那片鱗，卻給了她指尖些許暖意。

時驚春漂亮的眼睛裏漸漸失去光澤，她愧疚地想：“絲絲，我沒辦法把鱗片還給你了。”

手緩緩垂下，手上的鮮血，漸漸布滿整片龍鱗。

至此，神魂湮滅，再無聲息。

……

百煉峰，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魂燈在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後熄滅。

時長風失魂落魄的起身，抱起魂燈，跌跌撞撞地往外走。

水知夏：“你去哪兒？”

時長風：“去河關，帶女兒去見她娘。”小眠的墳，就在河關邊上。

水知夏擡手，指尖溢出一點兒綠光，她試圖讓心存死志的時長風暫時昏睡過去，然而綠意並未落到他身上，時長風扭頭看她一眼，“雖然我修為跌落，但多年以前，也曾是萬相宗最年輕的出竅。”

“你們不用管我。”

蘇旖夢：“等等！你看，時姐姐的燈！”

時長風低頭看向懷中。

他懷裏熄滅的魂燈再次亮起，雖然微弱，卻重新有了光。

蘇旖夢熱淚盈眶，她大聲道：“九條命，貓妖覺醒了血脈力量的話，她能有九條命！”

時姐姐死掉一次，就已經走完了劇情，此後也不再受約束。

現在，她還有八條命，一定可以活著回來呀！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